第壹千二百七十三章 墻頭草

　　抵達了元大都之後，愛不花跑馬圍著這座新建的都城繞了壹圈，為它的雄偉而感慨不已。
　　“比哈拉和林還要大，這是當今世上最壯觀的城池！”
　　隨在他身邊的月乃合擡頭看了看，反而是嘆了壹口氣。
　　九月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，這壹口氣嘆得能夠很明顯地看到口中冒出的白氣。
　　愛不花道：“記得昔木土腦兒壹戰嗎？阿裏不哥差點就要攻到開平城，但大汗還是擊敗了他。這次也是壹樣的。妳看，能建造這樣壹座巨城的大汗，什麽敵人不能戰勝？”
　　“大王，妳忘了賀蘭山之戰了嗎？”
　　“別說了，我是黃金家族的人。”
　　愛不花轉過頭，有些嚴厲地警告了月乃合壹句。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“進城吧。”
　　馬蹄踏過結著霜的草地，月乃合轉過頭，向南望了壹眼。
　　他沒有看到唐軍，但已經能夠感受到兵臨城下的氣氛。
　　而就在城樓上，忽必烈正親自在看愛不花帶來的兵馬。
　　望筒將畫面拉近，壹名騎兵映入眼簾。
　　這是壹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孩子，兩邊的頭發紮成了辮子，作牧民打扮，並沒有披甲，只有背上掛著壹把小弓。
　　忽必烈稍稍移動望筒，確定沒有看到馬上有掛著彎刀。
　　又看了壹會，只見愛不花帶來的兵馬裏有很多這樣的孩子，除此之外，也有不少年老的牧民。
　　“本汗聽說，李瑕那邊征兵，盔甲武器甚至糧餉，都是統壹發放的。”
　　隨侍在壹邊的劉秉忠應道：“以前中原施行府兵制時，武器馬匹亦是自備，能節省大量軍費，但前提在於府兵有田地家財。眼下大元的難處在於連年戰亂、百姓貧困。”
　　“妳覺得本汗該怎麽辦？”
　　“重用漢軍。”劉秉忠道：“如今蒙古兵馬賣掉牛羊、妻子，自備武器前來參戰，打了勝仗卻得不到戰利品，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樣有戰意。但陛下可以用土地作為戰利品獎賞漢軍。故而說，行漢法才能讓陛下戰勝李瑕……”
　　忽必烈也不知有沒有在聽，過了壹會，揮了揮手，示意劉秉忠退下。
　　過了壹會，那木罕趕了過來。
　　“父汗，我已經把愛不花安排好了，告訴他晚些來赴宴。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那木罕流露出了壹絲冷笑之意，又道：“還有壹件事，愛不花麾下有個怯薛說，月乃合時常勸愛不花投降李瑕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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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夜幕降下。
　　篝火照得帳篷裏暖洋洋的，馬奶酒被斟滿，那木罕壹飲而盡，打著酒嗝道：“誰說唐軍勝了？胡說！我告訴妳是怎麽回事。”
　　他站起身向南面壹指，道：“那些漢人世侯，信不過！”
　　愛不花擡著頭，等了壹會兒，卻沒聽到後面的話。
　　“就這麽簡單。”那木罕道：“眼前的局面，就只是因為漢人世侯背叛了。而大蒙古國的鐵騎還沒開始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強大。”
　　“我知道是這樣，進城前我還說，大汗會像擊敗阿裏不哥壹樣擊敗李瑕。”
　　那木罕笑道：“但不能再信任漢人了。”
　　愛不花舉起酒杯，道：“只有我們黃金家族才可以信任。”
　　那木罕微微楞了壹下，大笑著點頭，又道：“父汗說了，就在這個月底讓妳與月烈完婚，到時我們就是壹家人。”
　　“我們原本就是壹家人。”
　　“對，對。”那木罕再次點頭，道：“既然是壹家人，妳就安心準備婚禮，汪古部的兵馬就交給我來指揮。”
　　這次換作是愛不花壹楞，道：“我希望能與唐軍再打壹仗，洗刷在賀蘭山的恥辱，為大汗立下功勞。”
　　那木罕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，捧著酒走到愛不花身邊，拍了拍他的肩，道：“放心吧，我不是要奪妳的權，都說了，是想讓妳能安心成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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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酒宴過後，愛不花終於感受到了壹絲不悅。
　　他離開了帳篷，翻身上馬，與月乃合並轡而行，道：“那木罕好像沒有那麽信任我了。”
　　既然到了大都，月乃合反而不再勸什麽，安慰道：“也許是漢人世侯們的倒戈，讓大汗有些警惕了。”
　　“可我不是世侯！”
　　前方忽然壹隊騎兵舉著火把跑過。
　　愛不花連忙壹拉韁繩，止住戰馬。
　　“噅！”
　　壹聲馬嘶，月乃合跨下的戰馬不知為何卻是忽然發了瘋，猛地向前竄去。
　　“拉住他！”
　　剎那間，月乃合便已被那瘋馬帶得不見了人影。
　　愛不花連忙帶人追上去，追了壹會，遠遠便聽“嘭”的壹聲巨響，其後便是壹聲慘叫。
　　他嚇了壹跳，趕上前壹看，只見月乃合已摔在地上。
　　“月乃合！”
　　拿火把壹照，赫然見到地上壹灘鮮血，卻是從月乃合後腦勺流出來的，而其整張臉也被撞爛了，整個鼻梁骨都已碎裂，半張臉都凹陷進去，血肉模糊。
　　愛不花轉過頭，側耳傾聽，像是還能聽到那遠走的馬蹄聲。
　　“噠噠噠噠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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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兩名騎士牽著壹匹空馬繞過空曠的大都城，把帶血的狼牙棒往地上壹丟，重新回到那木罕的帳篷中。
　　“大王，辦好了。”
　　那木罕點點頭，喃喃道：“妳們說，汪古部的阿剌忽失歸附成吉思汗，卻還保留著自己的領地、權力……那和漢人世侯有什麽區別？”
　　“汪古部不是漢人。”
　　“我看他們比漢人還像漢人，妳看中原有幾個農夫會吟詩？會給自己起個字號的？額秀特。”
　　“大王，那樣要不要把愛不花也殺了？”
　　“殺他做什麽？”那木罕搖頭，“等月烈嫁過去了，父汗自然能控制汪古部。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他忽然想到愛不花稱自己是黃金家族，只覺得十分可笑。
　　阿剌海別吉收養的孩子，也敢自稱成吉思汗的外孫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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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雁門關以南，唐軍大營。
　　天下有小雪粒飄落，營中顯得有些安靜。
　　因天氣突然轉冷，唐軍士卒大多都在帳篷裏待著。
　　“大帥！”
　　有士卒匆匆趕到望樓，向劉元禮稟道：“祝將軍來了，帶了輜重來了！”
　　“好，棉甲帶了沒有？！”
　　“這還不知。”
　　劉元禮道：“我去迎壹迎他。”
　　“劉元帥，我已經到了！”
　　只聽得望樓下壹聲大喊，之後腳步聲傳來，祝成已跑上了望樓。
　　他行了個軍禮，高聲道：“劉元帥，輜重已在卸了，讓末將看看雁門關吧。”
　　“別把我這望樓踩塌了就行，棉甲有沒有？”
　　“有！沒等劉元帥催，陛下已經命人把棉甲送到太原了。”
　　劉元禮大喜，道：“好！太好了！”
　　祝成眺望著遠山，道：“娘的，元軍也會守關。”
　　“就是以前守雁門關的金軍。”
　　“金國都亡了三十多年了。”
　　“也算是世侯。”劉元禮擡手壹指，道：“野孤嶺壹戰之前，三州和周邊的豪強聯絡金軍主帥完顏承裕，說願為前驅和耳目，完顏承裕卻只顧盤問退路怎麽走。諸豪強失望而歸，遂轉投了蒙軍，成了草原上最早的壹批世侯，多是汪古部人。之後便是雲、朔的豪帥附蒙。”
　　祝成道：“金國也是廢物。”
　　劉元禮道：“我大軍進軍倉促，未帶輜重，抵達雁門關時天氣忽然轉冷。如今棉甲到了，後面的仗就好打了。”
　　“劉帥可有把握，可需要太原再派些援兵？”
　　劉元禮擡了擡手，道：“易公兵力本就不多，還要鎮守山西諸城，不必調了。”
　　說著，他微微有些感慨，道：“元軍守雁門關的主將叫劉恩，其父原本是金軍將軍，後領部降於蒙軍。劉恩這人與我同祖，我已派人聯絡他。”
　　“能勸降他？”
　　“蒙古滅金時，其父能款附蒙古，如今大唐滅元，他為何不能歸附大唐？”
　　劉元禮性格沈穩，因此攻山西這壹路而來雖未有大戰，但取山西的速度並不慢，且傷亡最小，繳獲最多。
　　他認為劉恩只要能看得清天下形勢，就該放棄繼續當世侯的妄想。
　　“不過都是些墻頭草，風向變了，該倒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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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大帥，雁門關上有動靜！”
　　劉元禮擡起望筒，只見有元軍士卒正在向這邊揮動旗幟。
　　他身子往前傾了些，希望看清是不是劉恩要投降。
　　然而，那些元軍卻是將壹顆頭顱掛了起來，向這邊搖晃著，示威。
　　看那頭顱，正是劉元禮派去的使節。
　　“娘的！有眼無珠，找死！”
　　劉元禮大怒，轉身便下了望樓。
　　“傳令下去，既然棉甲到了，明日攻城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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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轉眼便到了九月底。
　　雁門關上空已下了紛紛揚揚的大雪。
　　然而，關城上卻沒有多少積雪。
　　只有不停流出的滾燙鮮血，以及壹具具戰死的屍體。
　　“轟！”
　　城墻忽然響起劇烈的顛動。
　　“怎麽回事？！”
　　“唐軍用火藥炸塌了東面壹段……”
　　“堵上去！”
　　劉恩大怒，連忙又把兵馬堵過去。
　　結果卻聽得士卒們的喊聲越來越慌。
　　“唐軍攻上城頭了！”
　　“把他們趕下去！”劉恩下令道：“放火！”
　　“放火！”
　　東段城頭上突然竄竄起了壹道火墻，將那些登上城頭的唐軍士卒裹入火中燃燒，卻也將元軍來不及逃的傷者襲卷其中。
　　正此時，卻有士卒匆匆找到劉恩。
　　“元帥，元帥，援軍到了！”
　　“援軍到了？”劉恩大喜，問道：“誰來了？”
　　“看旗號，是大同總管元帥。”
　　“我親自去迎，給我守好城！”
　　劉恩匆匆趕到北城，望了好壹會，果然見大同元帥按竺邇率騎兵趕到城下。
　　雙方吆喝了幾句，劉恩便下令道：“快，打開北面城門！”
　　他知道按竺邇之前奉命從延安偷襲關中，如今能趕回來支援，顯然是因為攻關中失敗了。
　　於他而言卻不是壞事。
　　只要能守住雁門關，大不了就是重演遼、宋的舊事，他依舊能在關外當小諸侯。
　　“劉元帥。”
　　隨著城門打開，壹列列騎兵策馬而入，其後便是白發白須的汪古部元帥按竺邇。
　　劉恩連忙迎上，道：“大帥來得正好，唐軍攻城正急，還請大帥出城擊之。”
　　“出城可以。”按竺邇道：“但得向劉元帥借樣東西。”
　　“借什麽？不如等打完仗再說？”
　　“現在就借。”
　　隨著按竺邇這壹句話，已有騎兵趕到劉恩面前，忽然抽刀便砍。
　　“噗！”
　　血柱激射而出，劉恩的壹顆頭顱已落在地上。
　　按竺邇擡頭向城南看去，隱隱見到了城頭上有眼熟的盔甲，不由心道：“還好來得早，若再晚些，唐軍就要破城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