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宋

怪誕的表哥

歷史軍事

這是壹間牢房,關了三個人。
壹縷微光從高墻上的小小氣窗透進來,昏暗中,能看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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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二十二章 九斿白纛

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

2023-12-24 21:56

  暮春時節,鶯飛草長。
  馬蹄踏過荒草,壹路北上。
  這壹小隊騎兵在三月底從紐璘軍中出發,日行兩百裏,僅五日便北上至劍門關,渡過嘉陵江,直奔利州。
  張實全身捆縛,被橫綁在馬背上,頭朝下顛簸了五日,血氣倒流,只覺頭昏腦脹。
  他聽著那壹聲聲蒙語的吆喝,努力擡起頭,看著橫在面前的雄壯城池,怒氣漸起。
  “汪……汪德臣……”
  川蜀的宋將往往極恨汪德臣,因其人年輕時侍奉闊端。闊端即窩闊臺次子,曾屠戮川蜀數百萬人。
  當年余玠收復漢中,正是汪德臣擊敗了余玠,使得漢中壹役宋軍功敗垂成。
  這些年,汪德臣為蒙古攻蜀總帥,經營利州,與宋軍交鋒不停,大肆擄掠川中人口至漢中築城屯田。
  他便像蒙古的壹柄利劍,十年以來始終亙在川蜀頭上。
  張實便是這柄利劍之下快要被逼瘋了的宋將之壹。
  今日,張實終於看到了汪德臣經營的利州。只見城墻沿山而建,高且堅固,屯田壹望無際,被俘虜來的百姓衣衫襤褸,正在田間為蒙人耕作。
  入了城,壹排排倉房排開,顯然糧草豐沛。
  更讓張實詫異的是,蒙軍兵馬極多。
  滿耳都是馬嘶聲,各種各樣的語言此起彼伏。
  人喧馬嘶,山河震動。
  張實拼命抻起脖子,卻看不到那些軍隊的盡頭,心中已有駭然之色。
  利州,遠比他想象中更具實力。
  為何會是這樣?
  “嘭”地壹聲,如草料被摔在地上。
  張實被幾個蒙卒丟下馬,又扯起來,向大營內走去。他想擡頭看看那高聳的旗桿上的旗號。
  他剛才隱隱看到那似乎是兩個極大的、白色的、圓形的,有馬鬃飄揚的大纛。那是他從未見過的……
  然而才擡起頭,他已被兩個蒙卒摁了下去。
  無法掙紮,目光只能看到腳下。
  白毯鋪開,壹路延伸到壹頂巨大無比的帳篷裏。張實走在邊上,他感到摁著自己的蒙古兵有些顫抖。
  為何顫抖,因捉了自己這個都統而激動?
  才進了大帳,張實膝上壹痛,已被踹得跪在地上。
  他來不及擡頭,猛的聽到四周的大笑。
  營外的蒙卒們呼喝起來,驚天動地。
  張實有些被嚇到了,緩緩擡起頭,感到帳中站著許許多多、將近有百余號人,個個身材魁梧,兇神惡煞。
  居中的主座上,壹個身穿華貴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那,身後站著壹排如虎狼般的護衛。
  目光順著那白袍往上移,壹張威嚴、冷峻的臉落在張實眼中。
  這人壹點笑意都沒有,深沈、孤寡、陰翳的眼神裏滿是冷意,又有執掌世間生殺的無上威風。
  張實驀地感到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,連忙低下頭,不敢再看。
  蒙哥。
  是蒙哥。
  居然是蒙哥,他竟是親自來了。
  對,方才營外看到的那是九斿白纛,蒙古大汗親征了……
  心驚良久,張實知道自己完全慌了神。
  周圍那些蒙古語的喝問聲不止,他全然未能聽進去。
  ……
  有人走上前,扶住了張實。
  張實茫然擡起頭,見到的是汪德臣。
  他奇怪地發現,在蒙哥面前,對汪德臣的恨意也不那麽深了。
  這柄抵在川蜀咽喉的利劍,也就是蒙哥的壹條狗而已。
  “張實,聽到了嗎?大汗親征,亡蜀滅宋,只在兩年之內。妳想要死,還是活?”
  汪德臣的漢語很流利,卻帶著奇怪的口音。
  張實擡著頭,看著汪德臣,卻是發起楞來。
  汪德臣的嘴角泛起些譏諷的笑意。
  他的絡腮胡粗短而硬,臉上滿是傷痕。
  但他其實很年輕,三十六歲。
  宋朝能做到大帥的,不少都是先讀書科舉,再領兵打仗,身居帥位時往往已到暮年。蒙古任帥不同,汪德臣十四歲便隨侍闊端、十七歲便領兵伐蜀、二十壹歲便襲爵統領總帥府。
  這十余年間,與余玠、余晦、蒲擇之交鋒,且每占上風的,便是這樣壹個年輕人。
  銳利不可當。
  “妳……不是漢人?”張實楞楞問道。
  在蒙哥面前,在這樣的情形下,他忽然問這句話,顯得有些傻。但汪德臣還是回答了,只是臉上譏諷之意愈濃。
  “大蒙古國汪古族人。”
  汪古族祖居於鞏昌府,唐時亦屬於中原王朝,自詡為晉王李克用後裔,先屬遼、後屬金。
  算是沙陀人,但與漢人、回鶻人、西夏人、遼人、金人混居。因此,汪古族通曉各種語言文字,多以通譯為業。禮佛、讀書、尚儒。
  汪德臣之父名叫汪世顯,歷任金國鞏昌府同知,兼參議帥府機務,後任總帥。
  金亡時,汪世顯不願降蒙,多次遣使向宋朝請求內附。
  時宋朝四川制置使趙彥吶尚在與中樞溝通,久無結果。而闊端已兵至秦隴,汪世顯遂降蒙古。
  之後,宋人多罵汪家為“叛臣賊子”。
  汪德臣素來覺得宋人滑稽可笑。
  他汪家祖祖輩輩壹日宋人未當過,甚至連漢人也不是。就因飽讀經書、崇尚孔學,或因請求內附而不得,便成了“叛臣”?
  金亡時,如汪家這樣本想投靠宋朝,最後不得不降蒙古的地方武備有太多太多。
  ……
  “大蒙古國海納百川,豈有不興之理?!趙宋懦弱閉塞,豈有不亡之理?!江河匯流入海,大勢所趨,張實,妳要順勢而昌?還是逆勢而亡?”
  汪德臣勸降到最後壹句,目光灼灼,看向張實。
  張實低下頭。
  汪德臣又譏笑了壹下,側過身子,讓開。
  張實正對著坐在那始終壹言不發的蒙哥,終於俯下身子,在地毯上磕了個頭。
  “罪人張實,願降大汗。”
  蒙哥還是沒笑,起身,走到張實面前。
  汪德臣遂提醒道:“親吻大汗的禦靴。”
  “是。”
  蒙哥冷著臉,接受了張實的投降,重新坐下,開口用蒙語道:“把他帶下去,勸降苦竹隘。”
  “是。”
  “史天澤到了嗎?”
  “已到營外等侯。”
  蒙哥拿起壹個酒囊,痛飲了壹口,眼中滿是沈思,好壹會才道:“帶他進來。”
  很快,史天澤快步進到帳中。
  他披著甲,上面滿是塵土,靴子上也全是泥濘。
  自從收到旨意,他率軍從開封壹路趕來,半日不敢耽擱,終於是趕在今日抵達了利州。卻還是沒能在蒙哥之前抵達,迎接大汗。
  壹進帳篷,史天澤便“噗通”壹聲跪在地上。
  他是壹方重將,往日頗得蒙哥禮遇,今日卻誠惶誠恐,姿態比張實還低。
  “大汗,臣有罪!”
  蒙哥註視著史天澤匍匐在那的身子,終於笑了壹下。
  很敷衍,他真的很不喜歡言笑。
  “史天澤,妳是本汗最信任的人,不必這樣,起來,妳兒子還好嗎?”
  壹句話,史天澤又是身子壹顫……
  ……
  “叔父,大汗可有降罪?”
  “大汗還是不茍言笑啊。”
  覲見之後,史天澤回到營中,擺了擺手,不讓侄子史樞上前扶他。
  因他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。
  心虛所致。
  去歲蒙哥鉤考忽必烈,讓史天澤誤以為有起事之機。不想忽必烈那般快就屈從了,放棄壹切權力,帶著家小回了漠北,如今正在主持佛道辯論這等瑣事。
  更不想,蒙哥竟是突然決定親征宋朝。
  蒙哥汗不是金、宋那些無能的皇帝,其汗位是由鐵血與戰功鑄就,西征時親手滅亡諸國,這是無上的威望。
  這次親征,便是要讓所有遺忘了這壹點的不臣之人回憶起被征服的恐懼。
  史天澤是真的被嚇到了。
  差點被楊果、李瑕害死了……
  他轉頭向史樞問道:“兵馬都安頓好了?”
  “已紮了營。”史樞道:“我問了利州軍,大汗只從汗廷帶了四萬精兵,沿途召集兵馬,今兵力已達十萬。各路世侯,壹得召令,莫敢有不從者。”
  “安頓好就行,去換身衣服,晚些再隨我覲見……大汗有犒賞。”
  史天澤說著,想了想,又補了壹句。
  “記住,大汗是雄主。他不像金、宋那些婦人壹般的皇帝終日提心吊膽擔心我們有反意。在雄主面前,妳只需臣服……其實,不必我多說,妳見到大汗便明白了。”
  史樞依舊不明白。
  他時年三十七歲,任新軍萬戶,持金符,卻還是第壹次覲見蒙哥。
  ……
  “哪個是史天安的兒子?”
  勞軍宴上,隨著蒙哥汗那威嚴的聲音響起。史樞忙放下酒杯,上前用蒙語應道:“臣在。”
  他不敢看蒙哥,只覺大汗那目光如同鷹視。
  再想到史家的私心,心中懼意愈濃。
  蒙哥卻是帶著褒揚的語氣,道:“妳久鎮東方,這次不怕路途長遠,辛苦趕來,很好。”
  “臣父、祖深受大汗重恩,臣願以死報君恩哪怕萬分之壹。”
  蒙哥沒笑,但上前親手拍了拍史樞的肩,簡短而有力地道:“妳來當先鋒。”
  “臣,肝腦塗地!”
  史樞忽然明白了史天澤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。
  眼前的大汗對壹切異心都心知肚明,但有極強大的自信能讓天下臣服。
  與他相比,趙宋那些終日惶惶的皇帝,比老婦還要懦弱,可笑至極。
  如此大汗伐如此弱宋,必將壹舉掃平……
  ……
  然而,僅在數日之後,史樞便在軍議上聽到壹個讓人詫異的消息。
  “什麽?”
  “張實入了苦竹隘,非但沒有勸降趙宋守將楊立,反而與楊立壹起堅守……”
  史樞轉頭看了汪德臣壹眼,只見這位攻蜀總帥臉色真的很難看了。
  帳中氣氛已陰沈下來。
  這是蒙哥汗入蜀之後做的第壹件事,遇到的第壹個關卡。但,張實竟敢戲耍他。
  連史樞都覺膽顫心驚。
  他不明白張實到底是如何想的,在見過了大汗之後還敢如此,瘋了不成?
  坐在那的蒙哥汗沒有說話,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怒火。
  史樞轉過眼,偷瞧了叔父史天澤壹眼,得到壹個肯定的眼神。
  他連忙出列,抱拳道:“大汗,臣必為大汗踏破苦竹隘,誅此叛逆!”
  ……
  四月二十日。
  幾匹快馬奔至瀘川,馬上的金甲騎士翻身下馬,將壹個大麻袋丟在紐璘面前。
  紐璘惶恐迎上,問道:“大汗可有吩咐?”
  “自己看吧。”
  紐璘也不敢喚人,親自上前,解開那麻袋上的繩索。
  只這當口,發黑的血跡已從麻袋中壹點點浸到他的腳下。
  壹條胳膊從裏面掉出來。
  那扯裂的肉皮還連著筋,肉血模糊,極是駭人。
  紐璘伸手又掏出幾塊血肉,終於摸到了頭發,提出壹個頭顱。
  “張……張實?”
  “這宋人膽敢欺騙大汗,大汗把他五馬分屍了,妳留著用吧。”
  紐璘想了想,問道:“苦竹隘,攻下了?”
  “大汗親禦六軍遠征,沒有攻不下的城。”信使理所當然地應道:“大軍已向大獲城進發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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