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0章 下雪了
明王首辅 by 陈证道
2019-7-23 13:28
嘉靖四年十月初一,天色昏暗,朔风凛冽,寒气透体侵肌,竟隐隐有下雪的迹象,或许,嘉靖四年的第一场雪很快就会袭来。
慈宁宫前的慈宁花园中有一方水池,应该说是小湖,因为面积着实不算小,有九曲桥直通湖心的凉亭,湖中遍植荷花,夏天的时候,水面荷叶田田,莲花争芳吐蕊,此刻若在湖心亭中乘凉,嗅着沁人心脾的荷香,吹着习习凉风,一边品尝时令佳果,无疑是一种极为惬意的享受。夏天的时候,永福公主便喜欢在湖心亭中乘凉看书,又或者与宫女手谈几局。
但是眼下已经是初冬季节,湖中的荷叶早已凋零殆尽,惟余干枯的荷梗孤零零地立于水面之上,一片衰败荒芜的景象。
永福公一袭淡粉色宫装伫立于湖心亭中,素手扶着栏杆,一双宛如春水般的明眸,出神地看着湖面上的枯荷,黛眉似蹙非蹙,神色惆怅,颇有点西子捧心的味道。冷风迎面吹来,把她发髻上的步摇吹得来回晃动,在毛茸茸的白色披肩衬托下,更显肌肤欺霜赛雪。由于常年练习瑜珈的缘故,永福公主的体态十分优美,即使穿着冬装,亦遮掩不住那起伏的曲线,纤腰欲折,别有一股风、流韵味!
“公主殿下,这里风大,仔细感了风寒,咱们还是回屋去里吧!”眉月是永福公主的贴身宫女,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,便上前劝道。
“不打紧,再待一会儿吧!”永福公主摇了摇头轻道,从昨晚开始她便觉得心绪不宁,整晚都没睡好,天亮以后便到花园散步排解,此刻被冷风吹着倒不觉得冷,昏沉沉的脑子反而清醒了许多,但心中的不安依旧挥之不去。
正在此时,一把银铃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:“永福姐姐原来在这里。”
永福公主转头一看,便见妹妹永淳带着几名宫女从九曲桥上快步行来。
永淳公主今年将近十七了,虽然容貌和气质都及不上姐姐,但也算是小美女一枚,瓜子脸,樱桃小嘴,俏目灵动,就是鼻子稍嫌低矮了。永淳公主今天穿得厚厚的,还披上了一张猩红的大麾,挟着一阵寒风行进了湖心亭,捧起永福公主的手呵了口气道:“永福姐姐身子骨弱,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逛花园,仔细又着凉了。”
永福心中微暖,抽回手替妹妹紧了紧大麾,微笑道:“那是以前,姐姐现在的身子骨可不弱,倒是你月前还感了风寒,可要当心着,走吧,我们回屋里去说话。”说完便牵着永淳的手往亭外行去。
“姐姐可是有心事?”永淳一边行一边关心地问。
永福犹豫了一下便道:“倒不是有心事,只是近日心绪不宁,总觉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。”
永淳笑道:“姐姐是不是担心城外的鞑子会打进来?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,城防坚固着呢,鞑子不是攻了大半个月都没攻下来吗,听说徐晋已经在天津聚集了七八万兵马,等王守仁率领的十万南军到达,应该就会挥师回京勤王了,到时俺答保准落荒而逃。”
永淳公主与费小玉的性格相近,都是乐天派,即使这段时间鞑子猛烈攻城,每天枪炮声不断,她还是该吃的吃,该玩的玩,无忧无虑,所以有时神经大条也是一种幸福。
而永福公主与永淳公主不同,她秀外慧中,心思较重,对目前的形势并不乐观,因为除了俺答外,山西还有白莲反贼李福达作乱,最要命的是鞑靼的博迪大汗还在攻击古北口,一旦古北口被攻破,形势必将急转直下,幸而俺答和博迪大汗貌合神离,并没有派兵与博迪里应外合,否则京城能不能守到现在都难说。
“但愿吧!”永福轻叹了口气,抬头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道:“要是能下一场大雪就好了!”
永淳好奇地问:“下大雪有什么好的?”
永福微笑道:“因为下雪的时候往城墙上浇水,城墙表面就能结出一层又厚又滑的冰甲,鞑子攻城便难上加难,当年仁宗便是这般做的。”
明仁宗即是朱棣的长子朱高炽,当年朱棣还是燕王,建文帝朱允派兵伐燕,正好朱棣不在,世子朱高炽留守北平,正当城池快要被攻的时候,却下起了大雪,朱高炽命人连夜往城墙上浇水,结果城墙表面结起了厚厚的冰层,有效地阻挡朝廷大军攻城,争取了宝贵的时候,外出的朱棣得以率精锐火速回援,把朝廷大军杀得大败,否则“靖难之役”的历史恐怕就要改写了,执掌大明江山的将会是建文帝一脉。
永淳恍然地哦了一声,摊手望着天空喃喃地道:“老天爷赶紧下场雪吧,永淳求您了。”
永福公主不由有些好笑,不过笑容很快就凝固了,小嘴微张成了“o”形,一脸的难以置信。
只见昏昏沉的天空之上竟有细碎的白色物体在飘落,打在脸上凉嗖嗖的,打在手上瞬间就化开了。永淳双眼蓦地瞪圆了,盯着手心那一滴冰凉的小水珠足足两秒,这才抬起头来傻乎乎地道:“永福姐姐,这……是不是下雪了?”
“公主,是下雪的,真的下雪了!”宫女们惊喜交加地张开双手,细雪的雪花就像精灵一般飘落在九曲桥上,掉入湖中激起数不清的波纹。
“哇,真的下雪了,呵呵,下雪了!”永淳兴奋得一蹦老高,张开双手快乐地旋转。
然而,正所谓乐极生悲,此刻众人正处于九曲桥尽头处,旁边已经没有桥栏,永淳公主脚下一滑,尖叫着往湖中掉去。
“永淳!”
“公主!”
一阵惊叫声同时响起,旁边的永福公主下意识地揪住永淳扬起的大麾,结果被带得一个趔趄栽向湖中,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永福公主右脚抬起死死勾住了旁边一株小树,身体几乎弯成了“n”形,这柔韧性也是惊人。
周围的宫女急急围上来,七手八脚地把永淳公主拖了上来,后者已经大麾的绑绳勒得脸色通红,坐在地上拼命地咳嗽,永福一边替妹妹抚拍后背,一边着急地问:“永淳你没事吧!”
这时,远处又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冲了过来,紧接着,吓得脸色苍白的蒋大后也在老太监胡大海的搀扶下快步行了过来,一边行一边着急地大叫:“永淳,永淳!”
原来蒋太后听闻两个女儿都出去逛花园了,便带人找了出来,正好看到刚才那一幕,差点便吓晕了过去。
永淳只是被绳子勒了一下,旁边的宫女施救及时,所以并无大碍,咳了一会便恢复正常,站起来叫了一声:“母后。”
蒋太后见到女儿没事,不由松了口气,拍了拍胸口斥责道:“差点连魂都被你这丫头吓出来了,总是毛毛燥燥的不让人省心。”
永淳公主不好意地吐了吐舌头,牵着姐姐永福的手转移话题道:“姐姐好厉生害啊,看来徐晋传授给你的瑜珈还真管用,回头也教教我吧。”
蒋太后奇道:“渔家?什么渔家?”
永福的俏脸刷的便红了,永淳笑嘻嘻地道:“母后,是瑜珈,不是渔家。当年徐晋和小婉姐姐第一次到王府时,姐姐不是被一颗花生米咽着了吗,徐晋就那样……帮姐姐把花生米给吐出来了。”说着便十分生动了做了个双手环抱上拉的动作。
蒋太后不由暗啐了一口,当时的情景她当然记得,徐晋以那种羞人的姿势从后抱着永福,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意图非礼呢,事后才知道这叫什么“立克急救法”,而且成功救了永福一命,记得当时永福的脸色已经发紫了,现在想起还觉得后怕。
永淳并没发现姐姐此刻脸红耳赤的,继续道:“当时徐晋还劝娘亲不要再给姐姐吃道士的丹药,说什么居移气养移体,生命在于运动,永福姐姐身子弱老是犯病,得多运动。后来皇兄便向徐晋讨了一种叫瑜珈的功法给永福姐姐练习,永福姐姐练了这么多年,气喘的毛病没了,身体也大好了,刚才娘亲也看到啦,姐姐这样……都行,太厉害了!”
话说当年永福公主拿到徐晋画的那幅瑜珈画册,一度还以为是春gong图呢,羞气得差点撕了,后来好奇之下才偷偷跟着练,所以蒋太后也不知道这回事,此时见永淳在母后面前吹嘘,永福不由担心母后会问她要那幅瑜珈画册观看,连忙打断永淳道:“只是普通的健体方法而已,那是什么功法,母后你别听永淳胡乱吹嘘的。”
徐晋画给永主公主那幅瑜珈动作图册是简笔画,虽然只画了大致的人形,但是在古人看来却像是不穿服的人,再加上源自印度的瑜珈,原本的作用就是为了增加闺房乐趣的,所以动作撩、人,难免让人浮想联翩,蒋太后要是看了,估计要把徐晋这个“登徒子”给砍了。
蒋太后瞥了一眼霞生双颊的女儿,不由想起上次范氏想把本家侄女嫁给徐晋为妾的事,永福的表现也是怪怪的,难道……这丫头?不行,看来重选驸马的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了。
第922章 广宁门
虽然下雪了,但下得并不大,而且只是零零星星地下了半炷香便停止了,几乎落地即化,只是把京城的大街小巷弄得湿漉漉的。
广宁门位于外城的西侧,由耀武营负责镇守。耀武营本来是由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郭勋掌管的,但是郭勋现在已经被削职夺爵,耀武营便暂时归由中军都督府都督,定国公徐光祚兼领。
由于鞑子一直只攻打西直门和德胜门,广宁门这里相安无事,耀武营也十分轻闲,每日的工作便是巡视防范,偶尔也放一些乡民入城做买卖,毕竟京中需要补充物资,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,可以适当地放商贩和农人入城,李大义便是这样混进城中的。
旁晚时份,广宁门紧闭,城头上的耀武营军卒大多龟缩在城楼,又或者女墙下的耳室中避风取暖,这些耳室是用来储存守城物资的,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间。
“弟兄们,开饭喽!”火头军们把饭食抬上了城头大声吆喝,将锅盖敲得是哐哐直响。
耀武营的军卒们立即捧着饭碗围上来打饭,然后一溜烟跑回避风的地方狼吞虎咽,今日的伙食竟然不错,还有肉食,可以打打牙斋。
…………
冬季日短夜长,只是下午六时左右,天色便完全黑下了。
小时坊郭府,郭勋神情焦灼地在大厅内来回走动,李大义则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上,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宣德通宝,黄澄澄的铜钱竟在他五指之间翻动得飞快,肉眼只能看到一团黄光闪来闪去。
李大义是李福达的次子,是李家三兄弟之中头脑最灵活的一个,武艺也深得李福达真传,一直在京津冀一带活动,负责发展教众和安插耳目,他这次冒险进京城,便是奉了老子李福达之命,协助俺答攻破京城。
因为只有大明国都被攻破,嘉靖帝被杀死,大明的江山才会彻底秩序大乱,要不然地方稳定,他们造反遭到的阻力会很大,譬如李福达现在就被地方卫所军阻挡在太原一带,没办法进取关中。
李大义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郭勋,略带调侃地道:“郭侯爷今晚怕是走了十里八里路了吧,不累吗?不如坐下喝杯温酒解解乏!”
郭勋冷哼一声,没有理会李大义,这次他押上了全族人的身家性命,如何淡定得了?
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,管家李四终于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行进来。这名男子约莫三十岁许,作武将打扮,手执一把腰刀,见到郭勋便行礼道:“李沫参见侯爷。”
郭勋立即紧张地道:“李沫,事情办妥了?”
李沫正是耀武营的一名千户,乃郭勋一手提拔上去的心腹,由于某些原因,对郭勋十分忠心。
李沫显然也明白自己做的是诛九族的事,所以此刻脸色有些苍白,拱了拱手道:“回侯爷,都办妥了。”
郭勋不由一喜,拍了拍李沫的肩头道:“好,事成之后,少不了你的一场荣华富贵!”
李大义站起来伸了懒腰道:“那么现在没我什么事了,城破后记得把这玩意挂在府门口保平安。”
李大义说着便把一面绣有狼头图案的小黑旗丢到茶几上,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大厅。
夜越深,气温就越低,天空依旧乌沉沉的,犹如倒扣着的铁锅,西北风呼呼地刮过,把广宁门城楼前的两只火盆吹得猎猎作响。女墙下的耳室中,耀武营的军卒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,竟然鼾声如雷,偶尔巡逻而过的哨兵们亦是无精打采的,呵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打,瞧着十分诡异。
城外黑越越的,伸手不见五指,赵全率着两百名白莲教徒向着城下悄然逼近,而落后数里地,一支三千人的鞑子骑兵正潜伏在更深的夜色,就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饿狼……
内城,小时坊的街头静悄悄的,所有人家都乌灯黑火,有细碎的雪花像精灵一般飘落,两条黑影趁着夜色摸到了徐府西侧的墙下,以勾索翻上了墙头,然后往宅子内部摸去。
与此同时,徐府东侧亦有一条黑影跃上了墙头,然后飘然落入院内,这份身手明显比另外两人高明了几个档次。
此人不是别个,正是从对面武定侯府潜过来李大义,这家伙的轻身功夫不比谢二剑弱,三四米高的墙头只是一个纵跃便能徒手攀越,不过这家伙好渔色,一身本事并不用在正途上,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在夜午时份遭到其涂毒。
不过,李大义今晚潜入徐府并不是要采花,而是要“采”小孩,他得知徐晋家中有一小儿,打算今晚趁机掳走,以便日后用来对付徐晋。
李大义此人阴险狡猾,比之其父李福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徐晋之厉害是有目共睹的,这些年南征北战从无败绩,不久前还以少胜多,吃下了俺答的上万骑兵,所以李大义心目中早已经把徐晋当成了劲敌。
在李大义看来,一旦嘉靖帝身死,天下必将大乱,徐晋手握重兵,要么成为匡扶大明的遗臣,要么就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,无论是那一种,日后大家兵戎相见的都是必然的。所以李大义便打算趁着现在先把徐晋的儿子扣在手中当人质,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。
且说李大义动作敏捷地往徐府后院潜去,并没有刻意隐匿身形,因为他早就调查清楚了,徐府有多少丫环家丁他都心中有数,虽然也听说徐府正房谢氏的武艺不错,但他并未放在心上,一个妇人而已,再强能强得到哪里去?
然而,李大义刚摸到中院,竟然与西边摸入来的两人打了照面,双方均愕了一下,紧接着便同时出手了。
卡嚓的两声闷响,对面的两个黑衣人只来得及摸到腰间匕首的刀把,喉咙便被李大义的两根手指戳穿了,听声音,估计连喉骨都被戳断了。
李大义正想查看两具尸体,忽闻一声断喝:“谁!”
紧接着一条高大的人影疾扑过来,啪的一拳砸向其面门。李大义无声地狞笑一下,右手成爪抓向对方的拳头,以为能一下子捏碎对方的手骨,然而刚刚一接触,便觉一股沛然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打来。
嘭的一声大响,李大义被震得腾腾腾地急退了数步,只觉心掌痛得火辣辣的,整根手臂都使不上劲。
李大义心头剧震,知道遇上高手了,果断转身便逃。
“朋友既然来了,又何必急着走呢?且与某家好好亲近一番!”谢擎冷喝一声,飞步追上去。
李大义一言不发,左手向后一甩,三道黄芒便滋滋滋地击向谢擎的上三路。谢擎听到尖锐的破风之声,不由面色微变,急忙侧身躲避,就这样迟滞了一下,李大义已经翻上了墙头,纵身跃了出去。
“爹,贼人在哪里?”这时谢一刀也从里面追出来。
谢擎摇了摇头道:“翻墙逃了,是个高手,轻身功夫不在老二之下,而且暗器十分厉害。”
当谢一刀和谢擎两人攀上墙头,只见外面黑沉沉的,哪里还有贼人的踪影,正打算返回院中查看那两具尸体时,忽然静夜中喊杀声大作。
谢一刀和谢擎急忙站在墙头上循声望去,只见西南边竟有火光冲天而起,不由骇然相视,脱口道:“广宁门!”